精灵骑士

“辛苦了——”在稀稀拉拉的问候声里,蓟姮将那个金光灿灿的乐器塞回了那个看起来相当臃肿的盒子里。

收拾大型乐器不似那些更小些的木管乐器,总是需要占用更大的空间——这让这个小小的化妆间兼休息室显得更狭小了。

“姐姐,我们先回去了——”木管乐声部的朋友们早早换下衣裙便结伴离开了音乐厅,向蓟姮打了招呼:“铜管真是精细的乐器呢……”

“是呀,收拾起来也太费时间了。”蓟姮抬起头,笑嘻嘻地回应:“那下次排练再见啦。”

结束了演出的女孩子们絮絮叨叨地说着演出时各种状况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小小的化妆间又一次陷入沉寂。听说木管声部打算去开个小型庆功会。有什么庆功会可开的,也不看看指挥打节奏翻车翻成什么样子。就算是试演也没有翻车翻成这样的道理。蹲在乐器箱面前的女孩子朝天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拉上盒盖拉链。

卸掉已经在脸上几乎带了一整晚的舞台妆,她看着那层死白的粉底与离谱的高光下自己原原本本的皮肤。

从学会化妆起,她就越来越看不惯不带妆的脸了——这张尚未施以粉黛的混不似舞台上看到的那张白皙饱满、简直是刚刚做好水光针的脸,近看带着各种瑕疵。而这些瑕疵在蓟姮已经逐渐有些病态的心理下似乎直接放大了十倍。

——得在其他人回到大休息室来之前把妆化完才行。她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肯停。

铜管声部的女孩子还是少得离谱,去年勉强还有一把小号陪着,今年这个团的铜管自己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重新端详过在化上的通勤妆容再三确认过并没有什么差错,她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停留在了那了似乎与自身丝毫不搭的乐器箱上。”姐姐,要一起去吃饭吗?”正打算出门,门外便传来了自家声部后辈们的声音:”明天就是周末了,大家也都没什么安排,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空一起?”

“来了。”左不过回家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同他们去消遣消遣。这样想着,女孩儿飞快地应允了后辈。

幽深地酒廊里回响着萨克斯悠长又不失格调的旋津,吧台前齐刷刷地一排男人里突兀地带着一个蓟姮。

“这位小姐想喝点什么?”吧台里的酒保自然是注意到了和尚庙里唯一的独苗。

“獭祭。”看一眼桌面上的酒单,蓟姮倒是毫不客气,一副今天就要让所有人喝醉在当场的气势”1800毫升的。”

在这个历来团风前辈请客的管乐团,蓟姮的话简直惊起一阵欢呼,后辈们高兴之余倒也不忘说一句客套的寒暄,什么谢谢姐姐姐姐这么阔一定会找到池面、姐姐姐姐给个机会,怎么不要命怎么来。

“今天这么能喝?您家里那位…”同声部的后辈倒也是对她的人­际关系有所耳闻,回避开了旁人压低了声音问。

“不要紧。”她倒显得云淡风轻:”今天他有会,没这个空呢。”

前辈请客,哪儿有不玩儿得尽兴的道理。这群在舞台上西装革履,手持乐器的男孩子们说到底只是一群刚大学毕业不多久的新社会人,再加之獭祭的上头,一会儿就没了正形——而他门里算是处在第一梯队的蓟姮也好不到哪里去。

——且看她那满脸红晕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脑子早就不怎么清醒了。

“姐姐真的没有男朋友么?”在座的都是后辈,蓟姮更是这里唯一请了客的女孩子,后辈们自然也趁此机会挤在小小的吧台边大家凑作一团,围着中间的独苗问东问西。

“有倒是有的。”

“听起来有故事诶!”

“故事倒也不多,左不过我们俩都很忙,即使是有酒也未必能有与之相当的故事。”

“那姐姐每次和我们混在一起玩儿的高兴,会不会…?”

“他也有旁的事儿要忙,这些小事儿哪里值得计较呢。你们一帮男孩子出来喝酒,总围着我算什么,聊点儿你们自己喜欢的就好了。”蓟姮对自己身上的事儿不愿透露太多,便刻意将话题岔开了去。 既然本人没什么讲故事的意愿,大家也再不好意思深究了人和事,只好四散开去,而蓟姮只是兀自捧着那小巧的酒杯,远远地欣赏着不远处的萨克斯独奏,不时同自家声部的后辈说说话。

这间酒吧是蓟姮一行人早已来惯的店了。店员们也知道这波人的副业,而这个点,像他们这样的小清吧也左不过自娱自乐,再加之这群人才演出毕,此时乐器皆带在身边,一同以乐会友才好。

起先这了活动还只停留在萨克斯声部,玩得相熟了便殃及池鱼,连铜管其他声部也跟着玩了起来。

“姐姐不吹一首吗?”自家后辈早就被半推半就拉上去来了段solo,在场的都轮过一回,现下皆跟着起哄:

“你看长号一哥都吹喀秋莎了铜管一姐不来首吗!!”

话都说到这儿了,蓟姮再推脱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她扔下一句”且让我找张谱”便去拆出自己的乐器。

当女孩儿带着手上蹭亮的乐器坐在吧台边那方小小的舞台上时,众人早已坐在舞台周围静候佳音了。

那是一首诉说着恋人之间互诉衷肠的恋歌。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波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芜荽 鼠尾草 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给我捎个口信给一位居住在那里的人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真爱的恋人

铜管乐器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乐器。它不像那马林巴,泠泠奏响是那样的欢快,却也叫人眼花缭乱;亦不似那钢琴,和旋铮铮带起一阵自心底而起的共鸣与震颤。

而这铜管乐中的乐器之王,带着它那一向温润却也悠扬、柔和却也铿锵的音色,奏响这首绵长的恋歌。

时间仓促,纵使蓟姮再熟悉音程,一时也做不到合出一整套曲子,再者她一人吹起,也只消有这一份单音的谱子便足以。

单音构成的简单谱调对于她而言并算不得困难,更何况整一首Scarborough Fair的音高也不至于叫她难堪。

这首曲子原是查尔德民歌集第二号的妖精骑士,而这一首小曲唱的便是妖精骑士与心爱的女孩儿互相许下的那虚无缥缈的约定。

只可惜真正的原曲早已在岁月长河里消磨殆尽,如今的故事也变成的恋人间的呢喃低语。

曲声悠扬,弄管弦,泛丝竹,这从来就是最令人享受的事情。

乐曲反复再反复,甚至连奏乐的人似乎也陷在了那个故事里。她的眼里有那个祥和安宁的小镇;有那个令人向往的集市;也有那故事中的一对伉俪,情深义重。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音乐也是会说话的。当那首小小的歌谣在最后一个延长音上化上最后一个句点的时候,小小的酒吧里寂静了许久。

尔后是朋友们逐渐响起的掌声。

此时,酒吧天花板上那个小小一排射灯便充当的追光灯,将蓟姮与她的乐器所在的地方照的通透明亮。

这样小的舞台,望着台下是那样的清晰——即使是在酒吧拐角处站立着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蓟姮自然是上惯舞台的。

在那样大的舞台上,追光灯总是炽热,而上了台,一面是灯光效果,一面是各类泡泡机烟雾机,再往台下看去,除了黑峻峻的人影,什么都看不清晰。

她确实不太习惯这样的舞台。

“Encore——”

“Encore——”

后辈们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个倒是爱起哄的很,一边不够,再来一遍。

“好了好了,真的没有曲子了。”蓟姮无可奈何的看着底下的人,一圈圈转着自己的号清理着里面的冷凝水。

“姐姐自己挑——姐姐吹的都很酷!”

“快!把公屏打在好汀上!!”

“……你们啊。”看着另一边丝毫没有阻止意思的几位声部长同僚显然是已经被他们这么闹过一出,只能看着这边不置可否,看到蓟姮求救的目光也只好摊摊手表示自求多福——声部长要死一起死。

“那就是……”蓟姮抱着手里的号,半个人依在舞台上那个小小的吧台凳上,扒拉着手机继续找着谱子,半晌终于抬了头。

这不抬头倒好,抬起头向远处看去,竟猝不及防看到了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孔。

是李泽言。

而对方则半倚在酒吧的旋转楼梯的墙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蓟姮。

???蓟姮带着几个巨大问号的眼神向那墙角抛去,成功换回一个熟悉的眼神。

“笨蛋。”

甚至连那两个字都已经工工整整的写在瞳孔里,呼之欲出。

“不用管我。”李泽言远远地比着口型:“你归你玩儿。”

蓟姮不置可否,收回看着那边的眼神,瘪了瘪嘴,重新震了震嘴唇调整了状态。

wenn ich fall.
当我误闯深渊
Ihr seid mein Gluck,
你仍是我最永恒的幸运
dass mich stutzt.
支持着我
Seid mein Versteck,
也是我在这凡尘中的一片荫蔽
dass mich überall beschutzt.
护我走过一路风尘
Ihr seid mein Leben.
我已视你如命
Ihr seid die Welt fur mich.
你是我的山川河流
Ihr seid mein Leben.
你是我的日月星辰

Ich liebe euch unendlich.
我对你的爱也不会终结
Ich danke euch für jeden Tag,
感谢你日复一日
den ihr bei mir wart.
陪伴着我
Ich danke euch für jedes Wort
感谢你的尊尊教诲
wenn ich traurig war.
当我忧伤之际
Ich danke euch für Geborgenheit
感谢你给我安全感

in der Einsamkeit.
当我孤独之际

是Lafee的Danke.

德国人的曲子总是这么深沉。

严谨的德意志民族。

蓟姮吹起那早已在心里翻滚过千万遍的旋律,将他们用自己手上的这把乐器复刻出来。

带着她的情感。

自从她那一眼看见远远站在后头的李泽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首歌。

摸了摸谱子也合适,便也就这么决定了。

只是不知道李泽言能不能听出些什么。

她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眼神飘过吧台上剔透的酒杯;飘过台下听着她演奏的朋友们;也飘过躲在最后头的那个人。

一曲奏毕,这回说什么蓟姮都不肯安可了——她的心思老早就飘到远处那个人那里。

重新把舞台交给这群后辈,他们又高高兴兴地闹开了。而放下乐器的女孩儿重新回到了吧台前,重新要了一杯酒。

“把你的獭祭收起来。”蓟姮的平平无奇催促戒酒小能手虽迟但到。

“你这不是在嘛……”

“这里还有别人。”

“对啦……你怎么今天在这里呀。”生怕李泽言抢走酒杯似的,女孩儿说着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之余,不忘懒洋洋的问。
“生意上的伙伴做局。你若是没什么事了,便上来找我,我送你回去。”

“那——就陪我把最后一点喝完嘛,我就乖乖跟着你上去。”

酒吧的角落里女孩儿撒着娇拉着男人的衣袖,像是讨饶。而她身边的男人似乎并不吃这套,愣是把女孩儿新倒的那一杯吟酿悉数饮尽。

“今天没有了。”

“哼……那我明天要吃布丁!”

“那你的意思是明晚也住过来?”

远远地一帮后辈哪里见过他们传说中的铜管一姐这副模样,无不感叹爱情的力量。

“你有没有听出来是哪两手曲子呀。”纵使先前受了酒精的影响早就泛了些红晕,听到李泽言的话女孩儿的脸还是腾得红了。

“第一首是Scarborough Fair。”男人低沉的嗓音混着酒精,是那样令人沉醉:“第二首总觉得是你唱哼的调……名字确实不太记得了。”

“你是我的山川河流,你是我的日月星辰。”

“我知道。你也是。”

“哎呀……我说的是歌词。是Danke啦。”女孩儿面对他莫名其妙的直球害羞之余又懊恼不已。

“可这些话是你想告诉我的,也是我也想对你说的。”

他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从小搞音乐的家伙干什么都拐弯抹角。

他也知道她总是喜欢用些弯弯绕绕的说法来告诉自己她的喜欢。

“Ich liebe euch unendlich.”

<p value="<amp-fit-text layout="fixed-height" min-font-size="6" max-font-size="72" height="80">“我对你的爱不会终结。““我对你的爱不会终结。“

留下评论

这个站点使用 Akismet 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你的评论数据如何被处理